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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中的晒场是块方方正正的黄硬泥砸实,秋收时摊晒稻谷的泥地上还留着竹席的纹路。
刚过酉时,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被铅灰色的云团啃得只剩月牙儿似的残边,风裹着山涧的潮气往人领子里钻,连最耐冷的狗都缩在屋檐下耷拉着舌头。晒场边那排缠着铁丝的白炽灯“啪”地亮了,昏黄的光柱子在冷空气中抖了抖,像浸在冰水里的铜烛台,把周遭的竹筐、谷堆、断了腿的木架都照得蒙着层白霜。
村民们从日头偏西就往这儿凑,像是被晒场的热气勾着——其实是攒动的人影焐出的一点暖意。穿黑布棉袄的老人们揣着铜烟袋,烟杆上的包浆亮得能照见人影,他们蹲在晒场边缘的石碾子上,裤脚沾着田埂的草屑,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混着呵出的白气往皴裂的皱纹里钻。“今年的风比往年来得邪性,”蹲在最东头的林老爹用烟杆敲了敲硬实的泥地,“这时候进山,怕不是要冻掉耳朵。”旁边的李老汉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,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应道:“要不是队里说今年山里的畜牲猖狂,都把粮食偷吃完,还伤人,不然谁肯这时候往山里钻?”
妇女们搬了小马扎,三五成群地挨成垛,头巾把下巴勒得紧紧的,露出的眼睛里映着远处山口的路。王婶手里纳着双千层底,顶针在白炽灯灯下泛着银光,针脚扎进厚实的棉布时发出“嗤”的轻响,“我家那口子今早起就揣了三个窝头,说要到日头落山才回来,这会子怕不是早饿透了。”斜对过的张嫂正给孩子缝虎头鞋,听见这话抬头往山口望了望,“昨儿我去给猪圈添料,见着林老根家的小子往猎枪里装火药,说是今个儿要跟他叔伯们去撵鹿呢。”
半大的孩子们最是雀跃,缩着脖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,袖口磨出毛边的棉袄里藏着偷摘的野山果,果子上还挂着草屑。二柱子举着颗硬邦邦的山楂往嘴里塞,酸得直咧嘴,却还是凑到林老爹跟前哈着白气问:“爷,今儿能有野猪肉吃不?我娘说炖肉的时候搁点花椒,能暖三天呢!”陈老爹被他逗笑了,烟锅在石碾子上磕了磕,“你这馋猫,等会儿要是江知青回来了,让他给你留块猪尾巴。”
空气里飘着柴火的烟味、湿泥的腥气,还有各家屋檐下腊肉的咸香——那是腊月里最金贵的味道。西头王屠户家的烟囱正冒着笔直的青烟,混着张寡妇家飘来的红薯香,在冷风中拧成一股绳,往每个人的鼻孔里钻。谁都知道,今天是进山狩猎的头一天,往年这时候,晒场就是全村的消息中心,谁家汉子顶着寒风扛回了猎物,谁家小组在结了薄冰的溪涧边空了手,都得在这儿见分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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